第一章
少小辞乡曲：宿州避乱

孤灯此夜情：除夕

白居易第一篇关于节日的诗是：

除夜寄弟妹

感时思弟妹 ，不寐百忧生。

万里经年别，孤灯此夜情。

病容非旧日，归思逼新正。

早晚重欢会，羁离各长成。

白居易祖籍山西太原 ，曾祖父时代，举家迁居下邽（今陕西渭南）。后来祖父白锽（706—773）到河南任职，白家寄居在新郑 ，大历七年正月二十日，白居易出生在这里。所谓“生长在荥阳，少小辞乡曲”（《宿荥阳》）。唐德宗建中元年（780），白居易的父亲白季庚（729—794）先由宋州（今河南商丘南）司户参军授徐州彭城县（今徐州）县令，一年后升任徐州别驾。建中三年（782年），为躲避徐州战乱，白季庚把家人送往宿州符离（今宿州市埇桥区符离镇）定居，这一年，白居易十岁。建中四年（783年），因中原发生“二帝四王之乱” ，白居易又避难越中（今浙江绍兴） ，《除夜寄弟妹》就创作于这一时期。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的夜晚。除夕，唐代人多称为“岁除”“除日”“岁暮”。和今天的人们一样，唐朝人十分重视这个处在新旧年转换节点上的日子，形成了丰富的习俗活动。他们会在庭院中竖起竿子，悬起幡旗，在窗户上贴春书，在门旁插桃枝，在门上画虎头，写“聻” 字，通过对空间的装饰，表达驱邪避恶、平安吉祥的美好愿景。这一晚，唐代人还有守岁的习俗，人们在庭院中燃起燎火，或点上灯烛，在火焰灯光里送走旧年的最后一段时光，迎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诚如储光羲《秦中守岁》诗云：“阖门守初夜，燎火到清晨。” 守岁的时候，往往少不了歌舞饮酒欢宴，张说《岳州守岁》“除夜清樽满，寒庭燎火多。舞衣连臂拂，醉坐合声歌” ，就反映了这一情形。皇帝也不能免俗，他们和王公贵戚、权要大臣共度佳节。唐太宗李世民就曾在太原召侍臣赐宴守岁 ，杜甫的爷爷杜审言也参加过皇帝组织的守岁宴会，并留下一首诗：

守岁侍宴应制

季冬除夜接新年，
帝子王孙捧御筵。
宫阙星河低拂树，
殿廷灯烛上薰天。
弹弦奏节梅风入，
对局探钩柏酒传。
欲向正元歌万寿，
暂留欢赏寄春前。

诗篇反映了宫廷守岁的基本状况：光耀如昼的殿廷之上，婉转悠扬的丝竹声中，皇帝摆开筵席，大家说着祝福的话，饮着象征长寿的酒，兼有好玩的游戏，真是一幅君臣同乐的祥和守岁图。

除了守岁的习俗，唐代除夕还有驱傩 的做法。驱傩是一种驱除灾疫的仪式活动，先秦时期就已出现，在唐代仍然盛行。《大唐开元礼》将这一仪式作为军礼的一部分，并对宫廷和州县举行仪式的时间、参加人员、仪式用品及其使用方式、程序、祝词等分别作出具体规定。根据规定，宫廷驱傩的人员共分6队，每队包括侲子 24人，执事者12人，工人22人，鼓吹令1人，太卜令1人，再加上巫师2人，共360多人。而事实上参与驱傩的人更多。届时，他们根据自己的身份装扮起来，到宫中集合。执戈扬盾、戴着面具、蒙着熊皮的方相氏，执棒鼓角、戴着假面、穿着皮衣的唱师，手执鞭子、顶赤帻穿褠衣的执事者，以及戴着假面、身穿红衣的侲子，挥舞着，敲打着，大声地唱着言辞犀利的逐疫歌，而后鼓噪着走出宫廷，分队走向不同的城门，一直到出了城郭才停止。州县驱傩仪式规模要小一些，但同样是过年期间的重要仪式活动。“侲童丹首，操缦杂弄；舞服惊春，歌声下凤。夜耿耿而将尽，鼓喧喧而竟送。”[乔琳《大傩赋（以命有司送寒气肃京室为韵）》]热闹的驱傩不仅寄托着人们驱鬼逐疫的愿望，也把辞旧迎新的岁末娱乐活动推向了高潮。

然而，上述这些蕴含着团圆主题、热闹欢乐的除夕活动，并没有出现在白居易的笔下。在《除夜寄弟妹》这首诗里，我们看到的只有孤独、思念和寂寞。在除夜昏黄的灯光之下，有位少年形只影单，既无人相伴守岁，又难以自我排遣。他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中苦苦思念着久别的弟妹。多么希望大家能够聚在一起，共同感受新年到来的欢乐，然而大家天各一方，自己禁不住忧从中来，格外感到孤独和寂寞。这首诗如果不是由于“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化用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而作，那么可以说，一个优秀诗人所应当具备的多情的品质，白居易很早就显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