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喧喧车骑帝王州:长安求仕
万人行乐一人愁:上元节
贞元十六(800)年的正月十五,白居易是独自一人在都城长安度过的。前一年即贞元十五年的秋天,二十七岁的白居易应乡试于宣州(今安徽宣城),试《射中正鹄赋》《窗中列远岫》诗,遂为宣歙
观察使崔衍(生卒年不详)所贡,往长安应进士试,恰逢上元佳节。
上元节,即我们现在常说的元宵节。唐代以前,它最常用的名字是“正月十五”或“正月望”。受道教的影响,也称为“上元节”,是天官赐福的日子。关于节日的起源,有“汉武帝祭祀太一神”“汉明帝燃灯表佛”等不同说法。但大约魏晋南北朝时期,正月十五才形成一些习俗。上元节获得巨大发展是在隋朝,当时出现了大型歌舞、百戏、夜游、张灯等各种活动。只是隋朝这个王朝太短命了,所幸它铸就的辉煌在唐朝得到延续,并获得进一步发展。这在唐都长安表现尤为鲜明。
长安平时实行宵禁,一到夜晚,就会关闭城门、坊门、市门,非特殊情况不能在街上走动,否则就是“犯夜”。根据《唐律疏议》规定,犯夜者要受到“笞二十”的惩罚。但上元节是例外,届时坊门、市门昼夜开放,任人通行,称为“放夜”。这一举措为将长安的上元节过成流光溢彩、声色交映的狂欢节奠定了基础。
“新正圆月夜,尤重看灯时。”(韦蟾《上元三首》)灯与月交相辉映,点亮了都城的夜晚。唐玄宗先天二年(713)安福门外曾安装高达二十丈的灯轮,“衣以锦绮,饰以金玉”(张鷟《朝野佥载》),上面点燃了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十分壮观。“妓杂歌偏胜,场移舞更新。”(王諲《十五夜观灯》)长安上元节引人注目的还有嘹亮歌声和绰约舞姿,尤其是踏歌人的豪华阵容。踏歌是以脚踏地为节,载歌载舞的群众性娱乐歌舞活动。参加者踏足而舞,联袂而歌,非常热闹。诗人张祜《正月十五夜灯》有诗描写踏歌盛况:“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这里的“三百”之数,不可谓不多,但长安历史上还有两三千妙龄女子在灯轮下踏歌三日三夜的壮举。“歌响舞分行,艳色动流光。”(崔液《踏歌词》)她们在月色灯光里,在曼妙的歌声里,手牵手,肩并肩,拂袖、倾鬟、低头、弯腰、转身,构成宏大的盛世图景。明亮的月光、高大的灯轮、动听的歌曲、曼妙的舞姿,吸引人们纷纷走上街头,醉心于良辰美景之中。尽管此时仍然天寒地冻,但是丝毫不影响人们游览的兴致。“烂熳惟愁晓,周游不问家。”(郭利贞《上元》)人们担心忧愁的只是天那么快就要亮了……
长安的上元节,总是这样张灯结彩,车马喧豗,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贞元十六年的正月十五同样如此。白居易也分明在这个“明月春风三五夜”,格外感受到了“喧喧车骑帝王州”的绮丽与繁华。然而他并没有被这繁华与绮丽所吸引,“羁病无心逐胜游”的白居易愁绪萦怀。白居易愁得并非没有道理,六年之前,父亲白季庚病故于任所襄阳,白居易就地服丧三年后,重返符离。不久他去了兄长白幼文任职的浮梁,而母亲则移家洛阳。父亲病故后,白家的生活陷入困境之中。白居易有《伤远行赋》,从中可见一斑:
(明)佚名《上元灯彩图》(局部)
贞元十五年春,吾兄吏于浮梁。分微禄以归养,命予负米而还乡。出郊野兮愁予,夫何道路之茫茫。茫茫兮二千五百,自鄱阳而归洛阳。朝济乎大江,暮登乎高岗。山险巇,路屈曲,甚孟门与太行。枫林郁其百寻,涵瘴烟之苍苍。其中阒其无人,唯鹧鸪之飞翔。水有含沙之毒虫,山有当路之虎狼。况乎云雷作而风雨晦,忽霭兮不见旸。涉泥泞兮仆夫重膇,陟崔嵬兮征马玄黄。步一步兮不可进,独中路兮彷徨。噫!昔我往兮,春草始芳;今我来兮,秋风其凉。独行踽踽兮惜昼短,孤宿茕茕兮愁夜长。况太夫人抱疾而在堂,自我行役,谅夙夜而忧伤。惟母念子之心,心可测而可量。虽割慈而不言,终蕴结乎中肠。曰予弟兮侍左右,固就养而无方。虽温清之靡阙,讵当我之在傍?无羽翼以轻举,羡归云之飞扬。惟昼夜与寝食之心,曷其弭忘!投山馆以寓宿,夜绵绵而未央。独展转而不寐,候东方之晨光。虽则驱征车而遵归路,犹自流乡泪之浪浪。
家境困难而母亲又有病在身,怎不让将近而立之年的白居易分外感到肩上的重担!他此番来到长安,不仅是为自己博取功名,更兼有改变家庭困境的责任。白居易曾经“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为考取功名辛苦做着准备,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可是决定个人乃至家庭命运的考试即将来临,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这不能不是白居易思考和担心的问题。再加上他在长安举目无亲,“中朝无缌麻之亲,达官无半面之旧”(《与元九书》,上同),又身体有病,难怪他用“万人行乐一人愁”(《长安正月十五日》)来状写他人和自己的长安上元节了。也许目睹了万人的行乐,更加深了自己的忧愁罢。
“天道酬勤”,白居易的辛苦没有白费,他的科举考试十分顺利。贞元十六年二月十四日,在中书侍郎高郢主试下,他以第四名及第。两年后的冬天,他又于吏部侍郎郑珣瑜主试下,试书判拔萃科。贞元十九年,他与元稹、李复礼等同以书判拔萃科登第,授秘书省校书郎之职,为朝廷校勘和整理图书典籍。贞元二十年(804),他将家搬到下邽县
义津乡。这一年,白居易在旅途中度过了不少时光,其中冬至就是在邯郸的某个驿站中度过的。
灯下独眠人:冬至
冬至是二十四节气之一,也是最早被确定的节气之一。在中国人的阴阳观念中,冬至是阴阳转换的关键节点,“灰管移新律,穷阴变一阳”(刘商《合肥至日愁中寄郑明府》),因而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早在先秦时期,就有冬至日在圜丘祭天的做法,汉代则有冬至日放假的记载,到唐代,冬至更放假七天,成为当时假期最长的节日,直到今天仍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在唐代,冬至日仍要举行庄严的祭天仪式,地点是长安“明德门外道东二里”的圜丘。与此同时,还要观察天上的云气以占卜吉凶。裴逵《南至日太史登台书云物》描写的就是这一习惯做法:
南至日太史登台书云物
圆丘才展礼,佳气近初分。
太史新簪笔,高台纪彩云。
烟空和缥缈,晓色共氛氲。
道泰资贤辅,年丰荷圣君。
恭惟司国瑞,兼用察人文。
应念怀铅客,终朝望碧雰。
祭天之后还要举行规模盛大的朝会。“千官望长至,万国拜含元。”(崔立之《南至隔仗望含元殿香炉》)文武官员与四夷宾客共同见证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的恢宏场面。宴会之上,大臣们要给皇帝献寿,祝愿福祚绵长。皇帝也会赏赐大臣米面、羊酒、猪鹿、杂味等各种食物,并大赦天下,营造出普天同庆、与民同乐的喜乐祥和气氛。在民间,也有丰富的习俗活动,冬至是一个以团圆、庆贺为主题的重要节日。人们祭祖、拜贺、饮宴,其隆重程度不亚于过年。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冬至之节,道俗各致礼贺。住俗者拜官,贺冬至节。见相公,即道:‘晷运推移,日南长至。伏惟相公尊体万福。’贵贱官品并百姓,皆相见拜贺。出家者相见拜贺,口叙冬至之辞,互相礼拜。俗人入寺,亦有是礼。”值得一提的是,唐代冬至前一夜称为除夜,“人咸不睡”,也有守岁的习俗。
考虑到唐代冬至节的重要性,考虑到冬至节的团圆主题,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一夜白居易会作出两首想家和想人的诗歌来了:
邯郸冬至夜思家
邯郸驿里逢冬至,
抱膝灯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
还应说着远行人。
冬至夜怀湘灵
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
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
在第一首诗里,形影相吊的诗人表达了对家人的深深思念。只是他并没有从自我感受的角度来描述这种思念,而是颇为精巧地通过家人对自己的思念来表达。这个冬至佳节,由于自己离家远行,家里人一定也过得很不快乐。当自己抱膝枯坐灯前,想念家人直到深夜的时候,家里人大约同样也没有睡,而是坐在灯前说着远行人吧。
第二首诗是怀念湘灵的。学术界一般认为,湘灵是白居易的初恋,二人相恋始于白居易寄居符离期间。白居易对湘灵一往情深,湘灵对白居易也以身相许,“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长相思》)。然而由于家庭的阻挠,有情人终未成眷属,这成了白居易生命中永远的伤痛。白居易为这段恋情作了不少诗篇
,《冬至夜怀湘灵》只是其中的一首。在这个一年中最长的寒冷的夜晚,白居易定是想到了与爱人在一起时的缱绻深情,才格外感到孤枕难眠,格外感到这个夜晚是如此的漫长难熬。
时隔不久,在贞元二十年的岁除夜,同样在旅途中的白居易又作了《除夜宿洺州》一诗:
除夜宿洺州
家寄关西住,身为河北游。
萧条岁除夜,旅泊在洺州。
这个在他人是热闹与团圆的岁除夜,在白居易那里仍然是萧条与孤单。
共赏中秋月:中秋
相对于贞元二十年冬至夜的漫长难熬,贞元二十一年的八月十五夜对白居易来说就容易度过得多。因为这个节日里,他与朋友们在长安朱雀门街东第三街永崇坊的华阳观里共同欣赏了中秋的月光:
华阳观中八月十五日夜招友玩月
人道秋中明月好,
欲邀同赏意如何。
华阳洞里秋坛上,
今夜清光此处多。
这首诗是一封富有吸引力的邀请函,在这个皓月当空的夜晚,以华阳观为住所的白居易以主人的姿态欢迎朋友们的到来。当清秋的月光泻落下来,一切显得朦胧优美,大家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之中,时鲜的水果,或者还有几杯清酒摆在面前,闲聊着,感受着,该是怎样的人生快事!
赏月,是唐代八月十五最重要的习俗活动。八月十五中秋节,在白居易生活的年代,还是个新兴的节日,国家法定假日中还没有它的身影,它的节日习俗也比较单一,主要就是赏月。当然,赏月的时候,可以饮酒,亦可以作诗。唐朝人创造了大量描写月亮的诗,许多都是八月十五赏月的副产品。
(南宋)李嵩《月夜看潮图》
赏月在唐代是全民行为,所以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诗云:“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刘禹锡《奉和中书崔舍人八月十五日夜玩月二十韵》诗云:“远近同时望,晶荧此夜偏。”
唐朝人痴迷于赏月,往往夜深才罢,甚至彻夜不睡,如崔备在《和武相公中秋锦楼玩月(得前字、秋字二篇)》诗中所说:“清景同千里,寒光尽一年。竟天多雁过,通夕少人眠。”
为了更好地欣赏月亮之美,感受与自然交融的境界,唐朝人还非常讲究赏月的地点,不少人都会像白居易和他的朋友们一样选择寺庙,为的是“今夜清光此处多”(《华阳观中八月十五日夜招友玩月》)。
当然水边也是赏月的好去处。“镜里秋宵望,湖平月彩深。圆光珠入浦,浮照鹊惊林。澹动光还碎,婵娟影不沉。远时生岸曲,空处落波心。迥彻轮初满,孤明魄未侵。桂枝如可折,何惜夜登临。”(陈羽《中秋夜临镜湖望月》)在诗人陈羽的笔下,澹动的湖水、惊起的山鹊、摇曳的月光,共同构成动感十足、活泼可人却又格外静谧的月夜图景,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银汉秋期万古同:七夕
元和元年(806),白居易登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被授为盩厔(今陕西周至)尉。一天,他与友人陈鸿、王质夫到马嵬驿附近的仙游寺游览,谈及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的故事。王质夫认为,像这样世间少有的故事,若没有大手笔加工润色,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淹没在历史风尘之中。于是他鼓励白居易说:“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于是,白居易写下了一首长篇叙事诗,这就是千古名篇《长恨歌》。在这首长篇叙事诗里,作者以精练的语言、优美的形象、叙事和抒情结合的手法,叙述了唐玄宗、杨贵妃在安史之乱中的爱情悲剧。诗共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叙述安史之乱前,唐玄宗得到“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后沉湎于歌舞酒色。第二部分写安史之乱中,玄宗逃难,被迫赐死贵妃。第三部分描写杨贵妃死后,唐玄宗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第四部分叙述唐玄宗在方士的帮助下,终于在虚无缥缈的仙山上觅得杨贵妃魂魄,二人相见,互诉衷肠。诗中提到七月七日的深夜,唐玄宗与杨贵妃在长生殿发下誓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唐玄宗、杨贵妃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但《长恨歌》主要是借着历史的影子,根据当时的传说、街坊的歌唱创作出来的爱情故事,某年七月七唐玄宗与杨贵妃是否真的在长生殿中夜半私语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一情节所发生的风俗背景却是真实的。
七夕节,又称“乞巧节”。因节期在七月七日,又称“双七节”“七月七”,大约在汉代出现。最早提及七月七日民俗活动的是东汉崔寔的《四民月令》(约成书于166年):“是日也,可合药丸及蜀漆丸;曝经书及衣裳;作干糗;采葈耳。”伴随牛郎织女传说进入七夕节,新的习俗活动应运而生。西晋周处《风土记》记载当时的七夕活动已有“施几筵,设酒果,祀织女、牵牛二星,祈富寿及子”。
到唐代,七月七已发展成为民俗大节,从城市到乡村,从宫廷到民间都会开展许多习俗活动。这天,人们要晒衣服,或用蜘蛛结丝乞巧,杜甫《牵牛织女》云:“曝衣遍天下,曳月扬微风。蛛丝小人态,曲缀瓜果中。”而穿针乞巧是更为流行的习俗,林杰《乞巧》云:“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又有拜星乞子的做法,根据韩鄂《四时纂要》:“是夕于家庭内设筵席,伺河鼓、织女二星,见天河中有奕奕白气、光明五色者,便拜,乞贵子。”唐朝的人们还乐于宴饮,并形成明星酒、同心脍、斫饼等专门的节令饮食。而唐玄宗、杨贵妃也是七夕活动的积极参与者。根据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载:
帝与贵妃,每至七月七日夜在华清宫游宴。时宫女辈陈瓜花酒馔列于庭中,求恩于牵牛、织女星也。又各捉蜘蛛闭于小合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间亦效之。
……
七夕,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嫔妃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候。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士民之佳皆效之。
由上述可见,白居易让唐玄宗与杨贵妃的誓言发生在七月七日长生殿,是极其恰当的。《长恨歌》影响深远,元代白朴的杂剧《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明代吴世美的传奇《惊鸿记》、清代洪昇的传奇《长生殿》等,都曾受到《长恨歌》的启发。
白居易还曾创作两首七夕诗,其一云:
烟霄微月澹长空,
银汉秋期万古同。
几许欢情与离恨,
年年并在此宵中。
一弯新月挂在高高的夜空,分居银河东、西两边的牛郎织女,从来都是怀着深长的情思隔着银河相互眺望,唯每年七月七日夜里渡河一会,相聚的欢愉、离别的愁绪都只在今夜。这首诗借牛郎织女抒发了钟情男女的哀怨与离恨,表达出对有情人聚少离多的深深同情。另一首仅留两句:
忆得少年长乞巧,
竹竿头上愿丝多。
可见白居易少年时代也是乞过巧的,而且是用蜘蛛乞巧。
月下思故人:中秋
元和二年(807)秋天,白居易调任进士考官,后又充任翰林学士。元和三年,迁左拾遗。元和四年的八月十五日夜,白居易作了一首诗,从中可见他仍然在饮酒玩月中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八月十五日夜闻崔大员外翰林独直对酒玩月 因怀禁中清景偶题是诗
秋月高悬空碧外,
仙郎静玩禁闱间。
岁中唯有今宵好,
海内无如此地闲。
皓色分明双阙榜,
清光深到九门关。
遥闻独醉还惆怅,
不见金波照玉山。
大约也是在与朋友相聚玩月时,白居易获悉了与自己同时入充翰林学士、任职库部员外郎的崔群正在宫中值夜班,于是便作了这首律诗,通过想象,描写了崔群在宫禁之中独自玩月的情景和心态。
有趣的是,次年,时任京兆府户曹参军、翰林学士的白居易亲自感受了八月十五夜当值禁中的滋味。而这一夜,望着天空圆满的月亮,白居易陷入深深的思念之中。他思念着年初遭遇贬谪的好友元稹,并作诗:
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
银台金阙夕沈沈,
独宿相思在翰林。
三五夜中新月色,
二千里外故人心。
渚宫东面烟波冷,
浴殿西头钟漏深。
犹恐清光不同见,
江陵卑湿足秋阴。
“元、白”情深是人所周知的事实,二人自从贞元十九年同以书判拔萃科登第,授秘书省校书郎之职,就因共同的志趣和爱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就在元和五年,元稹在从东都洛阳返回长安途经华阴敷水驿时,因驿房与中使刘士元
争了起来,结果“宰相以稹年少轻树威,失宪臣体,贬江陵士曹参军”
。事发后,白居易曾有《论元稹第三状》,力陈不应贬谪元稹的三大理由,但终究未能如愿,元稹还是由东台监察御史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当一轮皎洁的圆月在元和五年八月十五的天空升起之时,情同手足的朋友却分处大江南北,不得相见。“渚宫东面烟波冷,浴殿西头钟漏深”,夜已很深了,白居易却难以入眠,他想着远隔千里的朋友,想着二人虽然不在一处,聊可安慰的是还能同见一轮月亮,然而他又突然间想到,“江陵卑湿足秋阴”(《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上同),江陵的今晚或许并没有月亮升起啊,不禁又陷入无限的愁思之中……
这一年,白居易对元稹的思念,并非只在八月十五夜才如此强烈,此前他作的《立秋日曲江忆元九》表达了同样的感情:
立秋日曲江忆元九
下马柳阴下,独上堤上行。
故人千万里,新蝉三两声。
城中曲江水,江上江陵城。
两地新秋思,应同此日情。
这一天,白居易策马来到曲江边,他牵着马在堤上柳荫下悠悠独行,耳畔是秋蝉的鸣叫,心中却是远在江陵的朋友的音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