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菜民族自古缺菜?
中国人对种菜的执念是刻进DNA里的。
刘备寄人篱下时,被曹操称“在家做得好大事”,那时他种的是大头菜。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也不忘“晨兴理荒秽”,虽然得到的只有“草盛豆苗稀”。
时至今日,从东南沿海到青藏高原,从中东沙漠到南沙岛礁,从南极科考到非洲赤道,从阳台的泡沫箱子到大棚的无土栽培——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一定有菜地。即使我们的火箭探测器已经登上月球与火星,很多老百姓依然会关注一个问题:月球和火星能种菜吗?
中国人爱种菜,除了自身的农耕属性和对饥荒的恐惧外,还有一个原因:不论身处何地,只要能种菜,就代表能活下去,能扎根,那么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然而,种菜民族却自古缺菜,今天我们能吃到的大部分蔬菜,几乎都是外来作物。
《黄帝内经》记载:“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这里提到的“五菜”就是五蔬,即古人最常吃的五种蔬菜:葵、韭、藿、薤、葱。
五蔬:葵、韭、藿、薤、葱
古人的吃菜史,我们从五蔬的“葵”讲起。
葵,不是向日葵,是中国本土的葵菜,也叫冬葵、露葵、滑菜。葵的叶片上有小绒毛,菜梗中有黏液,吃起来滑溜溜的。古人采摘葵的叶子,煮熟或做成羹食用。
葵有“百菜之主”的称号,地位等同于今天的大白菜。“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这些诗句都说明了葵菜的食用在古代十分普遍。
现代人把葵叫作冬苋菜或冬寒菜。如今,我国的西南地区还在食用葵,但葵在蔬菜界的王者地位早已一落千丈。
与葵菜命运相反的,是葵的近亲——秋葵。2008年北京奥运会,秋葵作为“奥运蔬菜”为国人熟知。之后秋葵一路逆袭,成为国人餐桌上的常客,地位相当于水果界的牛油果。
五蔬第二名,“韭”,就是韭菜。
与葵这种“中道崩殂”者相比,韭菜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自有记载以来,中国人吃韭菜已经三千多年了。韭菜属于再生植物,只要不伤根,叶子一茬一茬割不完。春天的韭菜味道最好,夏天的韭菜口感就变差了。杜甫有诗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赠卫八处士》)
不过,似乎只有我们对韭菜情有独钟。欧美人将韭菜称为“中国葱”,最多拿它当作观赏植物。
五蔬第三位,“藿”,也叫豆藿,其实就是大豆叶子。
在古代,当权者被称为“肉食者”,平民百姓被称为“藿食者”。由此可见,藿是相当平民的蔬菜。穷苦百姓在不影响大豆生长的情况下,会采摘其嫩叶,用来充饥。
有个词语叫“薇藿”,用来描述穷苦人用以充饥的食物。藿是大豆叶子,那“薇”是什么?《说文解字》记载:“薇,菜也,似藿。”其实薇就是野豌豆苗。
《诗经》有一篇《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伯夷和叔齐两兄弟耻于周武王父死不葬,以臣弑君,于是发誓宁死不食周粟。两人在首阳山采薇而食,最终饿死。“采薇”因此成为隐居和忠贞气节的代称。
五蔬第四位,“薤(xiè)”,古人称它为薤白,还有个名字叫小蒜。
薤白的另一个近亲是藠(jiào)头。很多科普把薤白和藠头当作同一种植物,其实它们是有区别的,最直观的就是根茎——薤白的根茎像一头蒜,藠头的根茎像一瓣蒜。如今薤白已经被当作一种野菜了,它无疑是五蔬之中“混”得最惨的。
五蔬的最后一位是“葱”。
大葱产于西伯利亚,小葱原产中国。在春秋以前,小葱只在北方少数民族境内种植。后来齐桓公大破山戎,把小葱带回了山东。时至今日,山东的外号还是“葱省”。
提起葱和山东,似乎都萌生出一层质朴的土气。可古代常用“青葱玉指”来形容美女,可见葱的颜值是很高级的。葱在古代还有“菜伯”之称——伯为老大,葱即是菜中老大。今天我们说起葱、姜、蒜三巨头,葱也是位列第一。
五蔬大抵就是这样,而五蔬中又延伸出了五味,即酸、甜、苦、辣、咸。《灵枢经·五味》中说:“葵甘、韭酸、藿咸、薤苦、葱辛。”
《诗经》里的蔬菜
除了五蔬,还有些蔬菜是古人经常能吃到的,但很多只留存在《诗经》里了。
《关雎》中写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窈窕淑女采的荇菜,是一种水生植物,长得像小号睡莲,叶片圆圆的,口感嫩滑,一般用来做菜羹。荇菜不便于大面积种植,因此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谷风》中还写道:“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这句提到两种蔬菜,即“葑(fēng)”和“菲”。
葑也叫芜菁,长得像萝卜,叶子可以吃,块根也可以吃。后来人们培育出专门用来食用叶子的品种,叫菘,也就是薹(tái)心菜、小白菜。元朝将二者杂交,培育出了如今的大白菜。
菲就是萝卜,大家应该都吃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萝卜和白菜稳坐中国蔬菜的两把交椅。“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吃着萝卜就着茶,气得大夫满地爬”,这些接地气的顺口溜都说明了萝卜在养生界的地位。
莼菜与荠菜
作为一个北方人,我曾经对一种蔬菜心驰神往——莼(chún)菜。
李白写的《行路难》中有言:“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这一句其实是套用了“莼鲈之思”的典故。张翰被秋风一吹,突然想起家乡的莼菜、鲈鱼,于是不惜弃官而去。辛弃疾也用过这个典故:“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季鹰就是张翰的字。
莼菜是水生植物,对水质的要求很高,因而分布越来越少。现在江浙部分地区还有食用莼菜的习惯,如西湖莼菜汤。
还有一种野菜,中国人吃了几千年,爱了几千年,却一直是野菜,那就是荠(jì)菜。我小时候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荠菜这么好吃却不能人工栽培?究其原因,无非是需求少和种植难度大。不过,如今荠菜已经推广种植了。
外来蔬菜
刚才我们提到的这些蔬菜,大多名字只有一个字。因为这些蔬菜引进得比较早,四舍五入也算本土作物了。我们如今常吃的蔬菜,一般是多个字的名字,如:胡萝卜、番茄、洋葱、番薯。在这些蔬菜的名字里,暗藏了蔬菜传入的时间和地点。
主流外来蔬菜名字的前缀,主要是胡、番、西、洋四种。
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大量的蔬菜瓜果。当时的古人习惯称外族人为“胡人”,所以这时引进的食物都带一个“胡”字,如:胡椒、胡麻、胡桃(核桃)、胡荽(suī,香菜)、胡蒜(大蒜)、胡瓜(黄瓜)。但这里面有一个例外——胡萝卜。胡萝卜是元朝之后才引进的。
明清时期引进的作物则多用“番”字。这时候,对外贸易的重心由西北转向东南沿海,人们习惯称外部为“番邦”,所以作物名称都带“番”字。郑和七下西洋,推动了中国与世界的海上贸易,如番薯(红薯)、番茄(西红柿)、番椒(辣椒)、番麦(玉米)、番豆(花生)等作物相继引入。
红薯和玉米在清朝人口大幅增长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新中国成立后,这两种蔬菜也为中国人的温饱做出了重大贡献。
明朝传入的辣椒,最开始是作为观赏植物,到清朝,才在西南地区火速风靡。自先秦以来,各种调味料此起彼伏,但没有一种能像辣椒一样,引发如此巨大的饮食变革。辣椒也不会想到,自己为了避免被动物食用而演化出的辣味,竟对人类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清朝末年乃至民国,西方列强侵入,中国人不得不开眼看世界。这时候传入的作物,多以“西”和“洋”命名。“西”字开头的有:西蓝花、西葫芦、西红柿、西芹等。“洋”字开头的有:洋葱、洋芋、洋白菜等。同时,一些之前传入的作物也有了新名字,比如西红柿和洋芋,这两个都是明朝时传入的,因为影响力较大,都被赋予了新名字。
时至今日,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中国人餐桌上的蔬菜依然在不断更新迭代。
为什么中国人爱吃菜?无非是我们经受过的饥荒比任何民族都要多。在旱涝、蝗灾、赋税、徭役更替的漫长历史中,辛劳的中国人用较少的粮食搭配各种蔬菜,顽强地活了下来。至于做得好吃,那则是劳动人民智慧的体现了。
得益于科技的进步和两千余年来无数农作物传播者的功劳,我们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