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不爱水果?
一直以来,古人对水果的态度,我们只能从零星的成语中得以窥见:孔融让梨、杏林春满、桃李不言、望梅止渴。再有就是《诗经》里的记载:“摽有梅”“山有榛”“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古人似乎不太重视水果,这是因为他们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选择了实用主义:一方面,能种地的地方都种上了粮食,而水果中提供的维生素,靠蔬菜也能获得;另一方面,水果不便储存,且大多与粮食同时上市,无法成为与粮食互补的口粮。
但即便如此,在“吃”的历史中,水果依然占据了一席之地。
桃、李、杏、栗、枣
据《黄帝内经》记载:“五果为助,五菜为充。”五果分别为:桃、李、杏、栗、枣。其中,桃、李、杏明显像是一个阵营的。我们先从桃讲起。
三千多年前,古人就开始种桃了。漫长的历史中,古人为桃子赋予了无限意义:桃加个“仙”字,叫仙桃;桃木有辟邪的作用;春联的前身也叫“桃符”;桃子甚至跟长寿挂钩。
古人为何对桃子情有独钟呢?
除了神话附会之外,还与桃子的口味有关。古人能吃到的水果,要么是李、杏、山楂这种既酸还有点小毒素的,要么是柿子、梨子这种涩嘴的,只有桃子较为温润。所以俗语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李子自古就跟桃出双入对:“投桃报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寄黄几复》)。
商朝末年,有个叫理利贞的贵族背着母亲逃难,靠一棵李子树活了下来,其后代便以“李”为姓氏。后来,“李”竟然成为中国数一数二的大姓氏。
再说说杏。还记得课本里学过的“杏林春满”典故吗?董奉治病救人却分文不取,只让病人痊愈后在自己的地里种杏树。后来,人们用“杏林春满”比喻医术高超,“杏林”成了医家和药堂的代称。因为孔子讲学,“杏坛”又成为授徒讲学之所的代称。
一医一教,杏的段位高得不能再高了。
桃、李、杏说完,五果中还剩两位:栗和枣。
古人吃枣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八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古人称枣为“铁杆庄稼”,又为枣赋予了各种吉祥的寓意。中国人对枣的喜爱寄托了厚重的生命观。板栗的栽培时间较晚,但《诗经》中,依旧能看到“树之榛栗”的记载。
板栗和枣有个共同点:既能长期储存,又能充饥。《战国策》中,苏秦佩六国相印,合纵拒秦。他曾忽悠燕文侯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食于民矣。此所谓天府也。”意思是,光凭大枣和板栗,不种田也能吃饱。燕文侯听得心潮澎湃,一声令下:听君调遣!
还有一种姑且算是水果的果实,在历史上也很重要,就是榆钱。
榆钱能做成主食,可以果腹,在灾年是能救命的宝贝。榆钱的成熟期在每年的3月到6月,正是古人最容易断粮的时期。榆钱在这时候挺身而出,正好填补了粮食作物成熟期前的空白。
苹果、梨、橘子、瓜、樱桃
如今在水果界占据“C位”的苹果,在古代叫作“柰(nài)”,也叫林檎(qín)——因为苹果成熟时的果香能招来飞禽。它还有个名字,叫“沙果”——韩语苹果的发音就来源于此。古代的苹果个头很小,还很酸,吃起来是绵软的口感,因此地位远低于桃、李、杏、梅。
现代苹果是19世纪由美国传教士传入山东烟台的。直到现在,烟台苹果也是中国苹果的金字招牌之一。
与苹果一同传入中国的还有梨。但西洋梨口感绵软,习惯了本土脆甜梨的国人对这种梨子欣赏不来,称其为“老婆梨”,意思是老太太都能咬动的梨。中国常见的本土梨有四种:白梨、秋子梨、砂梨(南方称沙梨)、新疆梨。我们还会经常看到苹果梨,它是一种与秋子梨亲缘关系很近的梨子。
橘子是中国最早食用的水果之一。橘皮在古代也是重要的调味料,特定的橘皮则被称为陈皮,可以入药。
橘子家族的关系异常混乱。首先是橘子和柚子,它俩杂交生下了橙子。此刻香橼“插足”,跟柚子杂交产生了青柠。橘子见状,跟橙子杂交,诞生了柑。这边柚子回过神儿,找到了橙子,杂交出了西柚。橙子转身又跟香橼杂交,诞生了柠檬。这关系,宙斯看了都说乱。
柑橘大类说完,再说说瓜。
古文中只要提到瓜,大概率是指甜瓜。从河姆渡遗址、良渚遗址,到马王堆、海昏侯墓,考古学家都发现了大量甜瓜子,可见古人很爱吃甜瓜。
瓜类除了甜瓜,还有番木瓜,也就是我们今天吃的木瓜,它是明朝时从美洲传入我国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诗经·木瓜》)里的“木瓜”,其实是宣木瓜,果肉硬且酸涩。古人一般把宣木瓜晒干后加糖,做成蜜饯。宣木瓜口感稍逊,但好闻。《红楼梦》第五回,宝玉进秦可卿房中时就有这样的描述:“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这里的宣木瓜就是用来闻香的。
都说到瓜了,怎能不提西瓜?
西瓜原产于非洲,后传播到中亚、新疆等地,再进入东亚。宋朝,契丹人从回鹘将西瓜引入了中原。明清时期,西瓜在中原得以大规模种植。说到这里,不能不提“西瓜女神”吴明珠院士。她扎根戈壁六十余年,选育西瓜、哈密瓜共三十多种,解决了吃瓜群众的吃瓜问题。
此外还有樱桃。中国本土樱桃的种植历史已有近三千年。作为“春果第一枝”,樱桃是宗庙祭祀的重要祭品。《礼记·月令》中说:“羞以含桃先荐寝庙。”“含桃”就是樱桃,要把最好的东西先呈给祖先。
汉朝就有皇帝赐樱桃给大臣的传统,唐朝人对樱桃更是青睐有加。唐朝的新科进士可以参加“樱桃宴”。《太平广记》记载:“唐时新进士,尤重樱桃宴……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适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以糖酪。用享人蛮献一小盘,亦不啻数升。”樱桃成熟度不够,还要佐以糖酪,整个一大唐水果捞。
不论是颜值还是风味,樱桃在古代文化中都是一种独特的存在。“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剪梅·舟过吴江》),“遥知寝庙尝新后,敕赐樱桃向几家”(《樱桃曲》)都是古人歌咏樱桃的诗词。
西来:葡萄和石榴
刚才聊到的水果,除了柑橘之外,大多是中原地区的水果。其他地区的水果,可以分为“西来”和“南下”两种。
西来的水果中“混”得比较好的是葡萄和石榴。
据传,是张骞从西域带回了葡萄。但考古发现,从秦朝起葡萄就已经传入我国。一开始葡萄是贵族专享的水果,随着唐朝葡萄种植技术的普及,葡萄酒成了文人宴席上的常客。
汉唐以来,一直有饮用葡萄酒的记载。李白喝大了,放声高歌:“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对酒》)王翰挥笔写下《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不过,最爱葡萄酒的还得是元朝,忽必烈甚至下令祭祀宗庙要用葡萄酒。
再说说石榴,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水果。
石榴是与汉文化融合得最好的水果。首先,石榴象征多子多福,历来被国人所喜爱。其次,石榴裙也是女性魅力的象征,所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五日观妓》)。
最有名的“石榴诗”当数武则天的传世之作:“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如意娘》)李世民死后,感业寺出家的武才人通过这首诗直白地表达:“李治,我想你!”
南下:枇杷、杨梅、荔枝、龙眼
西来的水果是葡萄和石榴,南方水果就多了,比如:枇杷、杨梅、荔枝、龙眼。
枇杷果实好看,叶子也好看。看到枇杷树,有人想起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也有人想起小时候偷喝的甜甜的枇杷膏。
枇杷是南方人的入夏第一果。
苏轼有诗云:“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食荔枝》)。“卢橘”就是枇杷。而西域传来的乐器琵琶,因为跟枇杷果外形相近,故也名为“枇杷”。后来为了统一乐器字形,才有了“琵琶”的名字。东坡先生说了,“卢橘杨梅次第新”。枇杷结束,就该杨梅登场了。
杨梅又名龙睛、朱红,因其形似水杨子,味道似梅子,故取名杨梅。作为中国的本土水果,杨梅在古代也是跟荔枝并称的珍品。
你别看苏东坡把荔枝吹得天花乱坠,说“不辞长作岭南人”,可一到江南吃了杨梅,立马改口,说闽广的荔枝和西凉的葡萄,皆“未若吴越杨梅”。
说完杨梅,再说说荔枝。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过华清宫绝句》)大家都听过这句诗,同时也让我们对古代的运输方式感到疑惑——毕竟两广、福建和巴蜀这些荔枝的产地,都离长安太远了。
运输荔枝的方式分为整株移送、密闭包装、蜡封三种。整株就是在荔枝快成熟的时候直接连树挖出来,装车运走。密闭包装,就是将荔枝装在竹节里密封。蜡封就是把果蒂用蜡封住,再完全浸泡在蜂蜜中保鲜。不过,这一切都离不开快马加鞭地运输。
因为荔枝而劳民伤财的还有汉武帝。他在上林苑建了扶荔宫,移栽荔枝。那个年代在陕西种荔枝,得多大能耐啊?最终一棵也没活。汉武帝一怒之下把负责种荔枝的官员杀了个干净。
哪怕到了清朝,皇帝想吃荔枝都难如登天。
乾隆年间,福建巡抚进贡荔枝树58桶,共结了220个荔枝。乾隆分荔枝时候的那个抠搜劲,你就琢磨去吧。所以还是当个现代人好,别老想着穿越了。
荔枝还有一个跟班,就是龙眼。古人直接管龙眼叫“荔枝奴”。明朝有文人为其鸣不平:“先生后生伯仲耳,胡为呼汝荔枝奴?”(《咏龙眼》)
外来水果高峰
跟其他农作物一样,明末清初迎来了一波外来水果的高峰期。这些水果都以“番”字命名:番荔枝,因为外形像佛头,又取名为释迦果;番石榴,也就是芭乐;番木瓜,就是现在我们常见的木瓜。
目前的主流热带水果三剑客是榴梿、杧果和山竹。
杧果是唐朝就传入的,榴梿和山竹都要到郑和下西洋时才有记载。郑和当年吃过这两种水果,但都没有带回来。榴梿是因为对种植的气候环境要求极高。山竹则是因为种子一旦远离果皮就会丧失活性,难以移栽。
还有香蕉。有人说香蕉原产于印度,但战国时期的文献中,就已有关于香蕉的记载。刚开始,香蕉是经济作物,古人用它的纤维来纺织。晋朝人说香蕉味道像葡萄,还脆而甜。可见,古时候的香蕉跟今天的差距颇大。
最后再说一种像是外来传入,实则是本土原生的水果——猕猴桃。猕猴桃在古代叫“苌(cháng)楚”,但是只作观赏用途,并没有培育成可以吃的水果。20世纪初,一名新西兰女教师将猕猴桃带回新西兰,被当地的果农培育成新品种,并用新西兰国鸟几维鸟的名字“kiwi”来命名。这种水果再次传入中国时,被我们音译为“奇异果”。
回顾陪伴中国人几千年的水果,不论是千金难求的珍品,还是未经改良难以食用的野果,在科技和商业的助力下,在今天都成了人们的众多选择之一。
我们不再惊喜于杨梅从树上到嘴边的时候尚且挂着露水,也不会为不断推陈出新的品种而感到不可思议。新兴的水果,不光有巨大的商业价值,也在不断重构着我们的味觉偏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