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里的快捷方式

除了与生存和繁衍直接相关的问题，我们在一些相对复杂的情境下做出的判断和决策，也是凭直觉进行的。

这样做是为了把复杂的情况简化并高效处理。学者们由此建构了“heuristic”这个概念——中文世界里通常译作“启发式”，也译作“捷思法”“探索法”。这些翻译听起来可能有点让人不明所以。其实，所谓的heuristic就是“思维快捷方式”，再简单点说，就是“认知套路”。更书面一点，可以表述为“认知定式”。

当我们人类碰到一些复杂情况的时候，不通过理性来推理，而是用直觉做判断，这就叫认知定式。这样做原因是，逻辑推理太费脑力，成本太高，而且速度很慢。于是，自然选择为我们打造了一些思维的套路，可供我们快速反应，直接给出问题的答案。

比如，我今天到底是去这座山上打猎，还是去那座山上打猎呢？这个问题好复杂，要真正搞清楚的话，我得为此去做调研，通过实地考察获得数据（如猎物数量、猎物种类、危险程度，等等），再根据真实数据做分析和推理……这太麻烦了！比起用这种理性的方式做出决策，我还不如看看部落里其他人的选择，尤其是部落里的那个打猎能手。他去哪座山，我跟着去就行了。再者说，大家都去同一个地方的话，人多力量大，这样还能打到更多的猎物。从众，就是这样一个“方便法门”。

德国社会心理学家格尔德·吉仁泽及其团队所写的《简捷启发式》一书指出，认知定式不仅是一种因脑力有限，退而求其次的决策工具。在许多现实情境中，它比复杂的逻辑推理更有效。通过简化决策过程，认知定式可以减少我们在不确定情境下可能犯的错误，并在缺乏信息或资源的情况下提供较为可靠的解决方案。书中认为，认知定式并非粗心大意的象征，而恰恰是大脑高效运作的体现。

美国认知心理学家、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一书中，将人类的心智系统分为两个系统：系统一和系统二。系统一是快速、自动化且无意识思考的心智系统。它是一种直觉式的反应，主要涉及直觉和认知定式。而系统二则是一种慢速的、耗费资源的、有意识地通过理性和逻辑进行推理的心智系统。系统一的特点是快反应，系统二的特点是慢思考。运用系统二的时候，需要条分缕析地做逻辑推理，这是特别耗费脑力的，所以大多数人才不喜欢做数学题。我们更喜欢用系统一，它直接、反应快速。系统一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占主导地位，因为它能快速响应环境中的变化。相比之下，系统二虽然可以提供更加精确和深入的分析，但其耗时、耗力，通常只在做重要决策或思考复杂问题时才会被调用。

现在，人工智能是个热门话题。为了方便你理解认知定式，我们可以用机器思维来类比人的思维。

用逻辑推理来做决策和判断，是上一代人工智能的范式——人类专家事先给机器输入各种各样的规则，形成一个专家系统，然后根据这个专家系统，让机器做逻辑推理。打败国际象棋大师加里·卡斯帕罗夫的人工智能“深蓝”就是基于这种专家系统构建的。系统所使用的大量硬编码知识是由国际象棋大师提供的。“深蓝”在博弈时动用的心智模型，就相当于卡尼曼所说的系统二。

但是，这种基于专家系统而构建的人工智能无法在围棋比赛中战胜人类棋手。这是因为相比国际象棋，围棋要复杂得多。国际象棋约有10 ⁴⁶ 种可能的局面，而十九路围棋约有10 ¹⁷⁰ 种可能的局面。这个天文数字远远超过了宇宙中原子的总量，任何人类专家都不可能完备地思考这么多种可能局面。专家系统擅长的是有限状态空间内的推理，在围棋这种“复杂游戏”中就显得算力不够了。

打败人类围棋棋手的AlphaGo是新一代的人工智能，它是基于神经网络的范式构建的。人类并不需要为这种人工智能事先输入围棋规则，而是基于大量棋谱，让机器进行自主学习。AlphaGo还可以通过与自身博弈来不断改进策略。这样训练出来的人工智能在下围棋时，动用的心智模型就相当于卡尼曼所说的系统一。它的决策过程和人类基于直觉和认知定式做出决策类似。AlphaGo这一步为何要这般落子，编写AlphaGo的程序员也无法解释。它的运作过程是一个“黑箱”。而人类围棋大师在下围棋时，同样是凭借一种直觉式的感觉落子。

直觉式的认知定式，可以理解为千百万年的自然选择为我们人类训练出来的、各种参数都已经调好的神经网络。这样的神经网络，我们的大脑里有诸多类型，可以随意调取，应用在各式各样的场景中。外界给我们输入信息后，我们也不知道推理过程为何，只需神经网络进行一番黑箱操作，就做出了决策。

总之，我们之所以要用认知定式或者思维套路去处理复杂问题，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们大脑的算力有限。如果事事都要理性思考，就跟不上外界要求的响应速度。于是，自然选择就给我们的心智系统设置了一些思维快捷方式，碰到相应的情况，点击即可。

如果认知定式这么好用，那是不是说，我们做决策的时候只需凭借本能，拍脑袋给方案就行了？并非如此。

认知定式的好处是快速给出反应，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们在生活中做出错误决策，也是认知定式造成的。自然选择赋予我们的认知定式，在过去大部分情况下都比较管用，但在面对现代相对复杂的生活情境时，往往会失效，甚至带来负面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