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孩名叫清清

柳清清这个名字真好听。不过她的脸蛋黑黑的，眼睛小小的，虽然在我看来，她笑起来挺可爱，但离那种肤白大眼的美女标准有点远。坦率来讲，真人没有名字那么美啦！

一个不算漂亮的女孩子，加上成绩也不太好，又是老实巴交的性格，在班级里的位置真有点尴尬。五六年级的学生，已经开始朦胧地懂得喜欢异性了，虽然男生们的表达就是去招惹自己喜欢的女生，逗她们尖声大叫出手揍人，他们再嬉笑着逃走——这种方式实在是很幼稚，但若是一个女生从来没有被男生这样招惹过，而是在一旁默默地微笑着看别人打闹，这样的少女之初，也真是有点落寞的。

在晓晴的妈妈来告状之前，我没有特别留心过柳清清。一个既不出类拔萃也不惹是生非的小孩，无论在班级里还是老师的眼里，似乎都很缺少存在感。有时她因为没写完作业或是考试成绩不好，被我叫过来批评的时候，也只是低头不语，安静地听我说，再惶惑而歉疚地看看我，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晓晴的妈妈说，晓晴在学校跟同学起了矛盾，本来小孩之间的纠纷，她不觉得有什么要紧，也没过问。但是她跟晓晴去完超市回到家时，发现家门口被贴了警告的字条，语气还挺不客气的。她觉得这事严重了，也很生气，赶紧来找我反映。

我安抚了她，马上着手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因为我认出了那张字条上的字迹，是柳清清写的。

这真让我万分惊讶。在我心中，柳清清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往别人家的墙上贴警告字条呢？她平时连当众大声说句话都不敢啊！

我把她叫来问话。她支吾了很久，终于说出来了：“是陈洁叫我写的。”

“陈洁为什么叫你写？”我问。

“因为……”她迟疑了一下，说，“陈洁她们几个，跟晓晴关系一直不太好。她们说晓晴在背后说陈洁的坏话。”

小小的女孩之间，竟也有这样汹涌的暗流。不过也不奇怪，女孩们的小团体，我们那代学生里也不少见啊！我觉得有些好笑：“怎么陈洁叫你写，你就写？你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看了看我，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我看她局促不安的样子，也就没多问她，摆摆手，让她走了。

后来问了其他女生，我才知道，陈洁成绩好，在这个小圈子里也比较强势，属于核心人物。而柳清清为了讨好她，也为了让自己不在女生圈子里太孤立，平时就会常常买零食给她们吃，还时不时慷慨地送些礼物。这次在晓晴家门口贴警告字条，就是陈洁的主意，只不过，她们指派了柳清清去做这事。

知道了真相后，我感到很难过：不是因为小孩做错了事，而是因为柳清清为了在这个圈子里能争得一点存在感，竟这样委屈自己去讨好别人。我想起以前班级里搞跳蚤市场，让学生们捐点小玩意儿，她总是会去买很贵的东西，然后慷慨地捐给班级。上一次，她捐的是一条价值一百多块钱的珍珠手链，在学校附近的小店买的，那是女生们都向往的珍宝啊！当她把手链交上来的时候，全班女生都为之沸腾了，发出了哇哇的惊叫声。那一刻，从讲台上走下去的柳清清，虽然笑得一如既往的腼腆，但是她的脸上，绽放出了多么明亮的神采啊！那种把整张脸都映亮的神采，是平时很难在她身上见到的。

为了买那条价值不菲的手链，她要省上很久的零花钱吧？

我把她叫来谈话。

“你真傻！”我忍不住这样直接地对她说，“你有你的优点，更有你的尊严，你真的不必这样去讨好别人。成绩不算什么，真的。你真诚、善良，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很想哭。也许，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我在童年也有过的卑微感吧。

她抬起头来，很快地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地垂下头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需要朋友，都渴望友谊，但友谊要建立在平等、真诚的基础上，不是靠礼物去收买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心点，以后也要多用点功。成绩好一点，确实能让一个人更自信些。”

我不知道这番话她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在这之后，我对柳清清多了一份关注，而在以前，真的太忽略这个安静的女孩了。我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来打量她，观察她。下课的时候，她笑的时候多了，有时候上课也敢举手了；班级活动，她参与得多了，和陈洁她们还是经常在一起玩。在这件事中，我也批评了陈洁。小孩毕竟还是纯真的，陈洁也有了很大的转变，她对班级事务热心多了。我也明显感到，她在和同学的相处中，少了之前的那份霸气，多了真切和热情。

对于一个老师来说，还有什么比看到一个孩子美好灵魂的成长更有价值感的事呢？我觉得我的内心住着一个大侠，在班级这个小小的江湖里，我要努力去实现一种自己认可的公平和正义。

看到这一切的实现，真是叫人满心欢喜啊！

临近毕业的时候，柳清清已经能常常主动来找我聊天了。她对我说：“我想在毕业典礼上，和同学们排个舞蹈，跳一个韩国组合的舞蹈。”

听到她这么说，我真是很开心，马上去找校长批准。校长有些迟疑，我赶紧把学生们一通猛夸：“这个跳舞的团队里有个小孩，以前很内向的，这次能主动提出来跳舞，这可是很了不起的转变啊！”

于是，校长同意了。

在毕业典礼那天，柳清清戴着韩流的帽子，穿着那种宽宽大大的裤子和T恤，在舞台上略显紧张但流畅地跳完了整个舞蹈。我知道，她和她的同学为了这个舞蹈，已经排练了一个多月，所有的动作设计、服装和音乐，都是她们自己搞定的。谢幕的时候，我看着她，想起那个曾经默默无闻的腼腆的女孩子，边鼓掌边觉得鼻子发酸。看到她有这样自信而美丽的时刻，真好啊！

我在心里对她说，柳清清，你会长大，会离开这个教室，但老师祝愿你，无论未来遇到怎样的挫折和打击，都要永远拥有这份洒脱和勇气，去做一个内心强大的女孩。

可惜，我也太腼腆了，这样的话，我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写在这篇文章里，希望她能看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