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女性特质的刻板印象
2021年夏末的一天，我站在德国勃兰登堡州一个小镇的玩具店橱窗前。左边的橱窗展示的是男孩的玩具，陈列着蓝色自行车、实验器皿、骑士城堡、恐龙模型、独角兽模型、足球和汽车模型；右边的橱窗则是女孩玩具，摆满了粉色的玩具，如芭比娃娃、公主王冠、闪亮的项链和手工套件。我愣住了，不禁疑惑：如此明显的性别二元对立至今仍然存在？我们到底在向孩子们传递怎样的信息？这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美国杨百翰大学的萨拉·科因曾对学龄前儿童的行为进行研究，结果显示，那些频繁观看典型公主电影或玩公主玩偶的女孩，在一年后会更明显地表现出“女性刻板印象行为”。
如果由诺贝尔物理学和化学奖得主玛丽·居里来布置玩具店的橱窗，她会如何陈列呢？如果孩子们看到的玩具不是按照性别特质预先分类摆放，他们会如何选择？如果让孩子们自由挑选玩具，他们会喜欢什么样的玩具呢？他们会觉得什么玩具是好玩的、具有挑战性的？或许他们会同时选择公主和独角兽模型，也会挑选滑板和骑士城堡。如果支持孩子们自由选择的权利，他们就不会因为挑选了不符合传统性别气质的玩具而感到羞耻。
女性身上的刻板印象和陈词滥调很早就开始出现了。德国罗斯托克大学的一项研究对德国影视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进行了分析，发现这些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并不能代表所有女性的真实情况。研究指出，德国影视作品中的女主角大多被塑造为腰围纤细、身形苗条的形象，而顽皮的女孩通常被描绘成红发，文静的女孩则多为金发、面容姣好且身材苗条。这种单一化的形象缺乏多样性、鼓励性和示范性，反而强化了对女性的刻板印象。此外，研究还发现，在所有儿童电视节目中，超过一半的节目没有女性制作人的参与。
德国著名喜剧演员卡罗琳·科贝库斯在自传中回忆了她童年时观看电视的经历。她曾期待在电视节目中找到自己认同的“酷女孩”形象，却发现女性角色大多单调乏味。多年后，她开始喜剧演员的职业生涯，却常被他人告知：“节目中已经有一个女性喜剧角色了，你再怎么做也不会比她更好笑。”起初，她并未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问题，甚至接受了这一观点，认为电视上既然已经有一位女性角色，似乎就没有更多空间留给其他女性。然而，她在自传《只能有一个》中列举了众多德语区女性喜剧演员的名字，以实际行动打破了“女人不擅长幽默”的刻板印象。
这种性别刻板印象不仅影响年轻女性，还体现在对女性年龄的歧视上。在大银幕上，30岁以上的女性形象越来越少，而关于50岁以上女性的故事更是鲜少被呈现在电影中，这无疑是影视创作的一大损失。
在讨论“身为人母”的话题时，社会对女性仍存在根深蒂固的成见。无子女的女性常被投以怜悯的目光，而一旦有了孩子，社会对她们的期望便变得理所当然。德国作家苏珊娜·米劳在她的著作《成为母亲》中生动地描绘了这种社会和文化对“理想母亲”的刻板设想，以及这种设想给女性带来的巨大压力。母亲被默认为应全身心投入在子女身上，以实现对孩子最有利的养育，这种观念塑造了“好母亲”的形象，并在代际间被强行延续。然而，这种刻板印象对独立女性来说往往会引发怀疑和恐惧，她们会觉得自己被要求太多，但又不被允许表达这些感受，因为这些情感常被误解为“失败女性”的标志。苏珊娜·米劳主张，母亲的形象应由女性自己塑造，而非社会强加。以下是一个真实的诊疗案例。
乌特在37岁生下第一个女儿后，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害怕犯错。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对母亲的回忆——她的母亲极具占有欲，总是要求小乌特为她着想。乌特不想成为那样的母亲，因此总是压抑自己的需求。此外，在她所处的社交圈中，母亲们无论做什么都被视为正确，社会对女性的这种期望与她个人的成长经历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无力和不安。乌特被夹在职场成功女性、母亲和伴侣这三种角色之间，感觉自己被过度索取。只有当她开始反思和重新定义“母亲”这一形象后，她才逐渐理解了自己作为母亲的身份。
德国文学评论家和卡巴莱表演艺术家埃尔克·海登赖希讲述了阅读——特别是女性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对她的影响。她提到，在20世纪50年代，她曾痴迷于儿童小说“普琪”系列和“小妹妹”系列，但如今回首过去，她对这些作品中充斥的女性刻板印象感到震惊。这些小说反复传递的信息是“要做个乖孩子”，甚至带有威胁性的话语，如“如果你不乖，就会让爸爸妈妈痛苦不堪”。海登莱希认为，她那一代的女性最初难以摆脱这些广为流传的女性形象的束缚，但最终促使她们如此决绝地与之割裂，这些小说无疑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媒体不仅传递图像，还能讲述故事，而故事同样能够触动我们的情感，并对我们产生深远的影响。可以说，故事是我们社会化和身份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德国作家萨米拉·埃尔·瓦西尔和弗里德曼·卡里格在他们的著作《讲故事的猴子》中，清晰地阐释了故事如何塑造我们的生活。他们对民间传说和现代短篇小说中的女性形象进行了深入研究，发现这些故事对女性的态度大多是厌恶和敌视的。例如，夏娃被描绘成有罪的诱惑者和罪恶的源泉，潘多拉则因打开禁忌之盒而给世界带来疾病、瘟疫和死亡。在英雄之旅的神话中，英雄永远是男性，女性的角色大多是英雄的干扰者、诱惑者、考验者、奖励者或对手，极少成为神话中的英雄。
这类女性角色在我们的文化和思维方式中根深蒂固。如果我们不以一种更具批判性和反思性的视角看待她们，有关她们的陈词滥调就会直接传递给下一代。这就是为什么在电影和文学中讲述女性的故事非常重要。
